2019Openbook好書獎》年度好書文學類 評審報告

2019Openbook好書獎,共有52部作品入圍文學類的決審,其中有31部屬於華文創作,21部則屬翻譯類作品。若以文類區別,則這31部華文創作,可分為10本小說(包括7本短篇小說集,以及3本長篇小說),10本詩集,7本散文集,3本圖文書,以及1部涵蓋多種文類的文集。

若比較去年,今年的決審書單,在文類比例上的最大變化,是詩集的倍數成長;而這應也只是再更適切地反映了,在更長時程中,詩集出版在台灣,早已遠較其他文類作品的出版更為蓬勃的實況。

除卻上述長程趨勢,我猜想,今年的決審書單,可能並無法為所有作者,呈現出什麼絕對鮮明的寫作共徵。主要因為若歸納類型,今年並沒有如前年(2017)般,明確有多本歷史書寫;而若檢視主題,今年亦未有如去年,具備不少嘗試重新梳理集體記憶的宏圖之作。

個人蹊徑紛陳,呈現出台灣文學的宏觀實況
總體看來,今年書單依隨創作者各異的關注,紛陳為個人化的蹊徑獨闢:新生代創作者盤整私我啟蒙經驗與文學養成,交出他們各自的「起源之作」;非新生代創作者,則走在個人既驗之作品系譜的延長線上,持續著個人的探索。而這般蹊徑紛陳,可能,也為讀者示現了另外一種,屬於台灣文學創作的宏觀實況。
在本次決審過程中,明快勝出的夏宇詩集《羅曼史作為頓悟》,也許最能說明上述「持續個人探索」,對夏宇常年讀者的珍貴意義。我們一致同意:夏宇詩集經評審林婉瑜主動提名,並獲得好書獎,是對好書獎遲來的肯定(註:「是對好書獎遲來的肯定」一句並非誤植,而是修辭上刻意的反置。會這樣寫,有兩個原因:

其一,是宏觀看來,包括Openbook好書獎及金鼎獎等獎項在內的台灣重要書獎,過去頗少選擇詩集,而舊制的台灣文學獎,相對於每年的小說獎,詩獎也是兩年才選一次。所以,這裡的確存在著文類比例的不對等。而當詩作終於獲選,人們常說這是對某詩人「遲來的肯定」。因此,我就將一句固定套語反過來寫了,讓人閱讀時停頓一下,以彰反思。

其二,以夏宇有目共睹的創作成就,毋寧早該得到、或已不再需要各種年度書獎的肯定了。但此次由評審主動提名並獲獎,其中具備了來自好書獎的美意:評審有機會,能表達出作為常年讀者,夏宇新作對我們的珍貴意義。事實上,在今年其它書獎的評選過程中,也有評審問起,為何書單內未見夏宇新作,經查,得知夏宇未報名,但又礙於規章,評審無法主動提名,此事遂罷。由此,可見Openbook好書獎的不同章程,在今年發生了值得肯定的結果。)。散文方面,黃麗群的《我與貍奴不出門》,則展現了黃麗群獨領的卓爾靈思:在幾乎不需要更多議論的情況下,這部讓尋常聲色盡皆不凡的作品,即已脫穎而出。

小說方面,陳淑瑤的《雲山》,應是今年最使人敬重的作品,實因此作顯示了小說家持續自我超越的創作意志,與實踐成果——比起十年前的名作《流水帳》,《雲山》竟能更其純粹與厚藏。邱常婷的《新神》則使人驚喜地,展現了小說家在通俗文學的邊際,對台灣常民生活中,「俗艷」面向的獨力直擊:對那些「尚未被辨識之神性」的描摹,使《新神》自身,亦成為了一部創新之作。

超越單一文類限制,劉宸君的《我所告訴你關於那座山的一切》這部文集,則具現了文集編輯團隊,對出版之積極公眾意義的深切落實,亦自然,使此作別異於上述四部獨特的個人創作,而以陳明集體設想的方式,為我們,示範了另一種存真文學體驗的可能性。

遺珠
好書獎的決審規則,採共識決:在假投票中得票的作品,經評審逐本討論後,即進行各輪投票;在每一輪投票中,能獲得5名評審中,4名以上支持的作品,方獲選年度好書。以上所述,即為在首兩輪投票中獲獎的5部佳構。也因為是共識決,遺珠在所難免。以下,謹題記在各輪投票中,曾獲複數支持的作品。

短篇小說集《等路》的亮點顯然:就形式美學而言,小說家洪明道企圖在個人首部短篇小說集中,化用晚近二十年台灣文學創作者所發展的多種敘事技藝;但就主題意識而言,這部小說集嘗試果斷接續的,毋寧是1970年代台灣鄉土文學的遺緒與未竟——在更愈加劇的城鄉差距間,小說陳述原鄉之人始終承感的挫敗,與未滅的尊嚴。
胡遷的短篇小說集《大裂》,則以各篇章一致頹廢憤世的修辭表象,封存了小說家個人,對集體連帶感的不放棄思辨,與對存在狀況,太過確切而認真的直視。這部小說集,連同一年內接續出版的《遠處的拉莫》與《牛蛙》,總結了這位年輕創作者在創作上的獨自探索。就個人探索方向、作品出版與接受實況而言,我個人認為,胡遷毋寧是台灣文學的孩子。

對消沉許久的台灣本土原創漫畫而言,簡嘉誠《消逝的後街光影》的整體企劃,不失為一項使人振奮的提案。這部作品,以偵探劇的通俗敘事框架,引領讀者直探1960年代,台語電影的盛世與寂滅。也顯然,若能更完備地消化晚近台語電影的新研究所得,此作必然更好。

李維菁的長篇小說《人魚紀》,則以小說家對國標舞、及對舞者人際的描摹,獲得評審們的支持:這些描摹,側面展示了純真理想之追求者的世故面;或者,也可說是將藝術生活,直接展陳為是常態生活的面向其一。遺憾之處,則在於小說結構的顯在散潰。

美式創作班的作品與韓國文學占書市品項
翻譯類作品方面,在進入決審的21部作品中,小說文類呈現明顯的比例優勢,達到15本之多;其中包括10本長篇小說,及5本短篇小說集。若再以國籍區別,則15本小說中,有近半數的7本,是譯自美國文學;排名第二則為韓國文學,共計3本。於是,這份決審書單,也許能粗略呈現今年在台灣,翻譯小說的特色兩種。

其一,是受過創作班專業訓練的美國作家,成為出版社選譯短篇小說集時,考慮的重點對象。原則上,這些作品無論所涉議題為何,皆反映出美式創作班型的寫作,在美學要求上的共徵:以簡白利索的修辭,和講求精確效力的戲劇結構,摹寫生活中的孤獨體驗,或藏鋒在日常人際間的惘惘恐怖。這些短篇,自然都是很好的技術範本,但可能,彼此間的實質差異並不大。

其二,則延續近年趨勢,韓國文學誠然已是台灣出版社選譯小說時的重要選項之一,除了金英夏與韓江等小說家之作品的穩定譯介外,在今年,讀者已能讀到更年輕之作者,表述當代青春經驗的創作,如金愛爛的《飛機雲》。
同樣依共識決,在翻譯類作品的第一輪投票中,評審們一致圈選出露西亞.柏林的短篇小說集《清潔女工手記》。這也許能直接反映出做為讀者,我們對上述「實質差異」的期待:相對於創作班美學的規訓,這部集結作者一生各階段創作的小說集,顯得如此元氣淋漓、具象且不馴地,書寫了毋須特別假擬戲劇性的現實多種。第二輪投票,我們順利選出清水潔的報導文學《被殺了三次的女孩》,這部已是日本新聞從業人員,當審酌新聞倫理之實義時的重要參考著作;以及德國作者丹尼爾.凱曼的《小丑提爾》,這部語境創新的歷史小說。

以下,則為在各輪投票中,曾獲複數推薦的兩部作品。喬治.桑德斯的《林肯在中陰》這部長篇小說,無疑是此次決審書單中,對敘事美學提出最大膽實驗的一部創意之作。整部小說,拼貼並交揉文獻、新聞與虛構話語,創造出將事件微分化的節奏,引領讀者,細緩探查林肯夜訪亡子之慟。此書翻譯的難度顯然,而翻譯者何穎怡,具體示範了生動的譯筆是什麼。


《我這個謎:寺山修司自傳抄》以簡短好讀的篇章構成,將寺山修司個人的啟蒙年代記述、藝術生涯見聞,及個人閱讀與觀影心得集結於一冊,剪貼簿般,濃縮呈現這位戰後重要藝術創作者的所歷與所思。對台灣,在選譯日本文學書目時,向來較忽略左翼作品的慣性而言,此書亦是極適切的光譜添補。

以上所述書目,我個人認為,均是錯過可惜的年度力作。而順著對「光譜添補」的描述,總結說來,做為讀者,我個人自然亦期待來年,我們能讀到更多來自不同語系的譯作——無論是經典或當代作品;由此,展開對世界文學相對較不偏頗的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