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類一思考,貓兒就發笑:夏目漱石的文學、藝術與生活(上)
從前有個英語玩笑戲稱:「狗(dog)倒過來就是上帝(god)」。
然而,對於那些「愛貓愛到卡慘死」的鐵桿貓粉及廣大貓奴來說,卻唯有「貓」,才是真正能夠讓他們內心真情流露,同時維繫精神支柱的信仰所在,其重要性簡直等同於另一個上帝。
一般印象中,猫通常是帶點神經質的,不惟性情高冷、細膩、潔癖、優雅,且敏感又傲嬌,平日喜歡隨心所欲,不願墨守成規,而且逃避社交。無論開心或悲傷與否都不會直接寫在臉上,故每每給人一種神秘感。
那些文人作家的心是屬於貓的
向來以恐怖故事與推理小說聞名於世的愛倫.坡(Edgar Allan Poe,1809-1849)曾經表示:「我希望自己寫的小說能神秘如貓」。其最經典的短篇名作《黑貓》(The Black Cat)乃藉由罪犯死前自白的形式,講述了一名醉漢虐貓殺妻藏屍的驚悚歷程。後來更受到法國詩人波特萊爾(Charles Baudelaire,1821-1867)的高度推崇及讚嘆,還將他的作品翻成法文出版。
無獨有偶,已故作家三島由紀夫(1925-1970)亦曾用自己的文字對貓熱烈表白:「我實在是很喜歡那種憂鬱的動物。貓不學把戲並不是學不會,而是認為那種事很蠢,牠們那種有點賣弄小聰明又愛耍脾氣的表情、排列整齊的美麗牙齒,冰冷的諂媚,我真是喜歡得無以名狀」1。
上世紀四〇年代,中國文人豐子愷(1898-1975)將他初次領養來的小貓暱稱「白象」,甚至還在《申報.自由談》(1947年6月6日第9版)裡寫了一篇文章大肆讚揚自家愛貓的盛世美顏。其後,及至文革時期,豐老先生又因另一篇作品〈阿咪〉(發表於1962年8月的《上海文學》)文中,提到了「貓伯伯」一詞與「毛伯伯」諧音,結果遭人舉發扣上了不尊重毛主席的罪狀,致使他屢受批鬥迫害、摧折身心,於是便將家中養了多年的那隻貓放逐到遠處,並從此不敢養貓。
環顧過去,不僅有無數的作家、詩人、藝術家各類人等「嗜貓如命」,而在日本,貓(尤其是黑貓)從很早之前就被當作是能帶來福氣的「福貓」,象徵著驅邪去災、大吉大利。
因此有些商家店面特別喜歡養貓,除了吸引人氣,更有招來幸福和財運的寓意。譬如座落於台北淡水河畔的「有河BOOK書店」,即以收留過百餘隻流浪街頭的「河貓」為特色;另位在永和的「小小書房」、花蓮的「時光二手書店」、台東的「晃晃書店」也皆因內有「店貓」,而增添不少趣味。
宛如貓眼般地嘲諷人間世界
明治37年(1904),彼時日俄戰爭剛剛開打,年方37歲的英語教師夏目金之助(1867-1916),於前年底(1902年12月)才從英國倫敦留學回來不久,還得了神經衰弱,性格愈發古怪,整天疑神疑鬼、焦躁易怒。動輒對老婆暴言相向,甚至嚷著要離婚。
那年初夏午後,夏目家突然闖進了一隻深灰毛色虎皮斑紋、有著黑色爪子的小貓,起初無論怎樣攆牠出去幾次,但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回來。有時見牠蹲在家裡的櫥櫃上,有時趴在讀報的男主人背上,抑或鑽進孩子們的被窩裡。
「看牠這麼愛往家裡跑,就留下來吧」,有一天金之助對著太太如此交代。從此之後,這隻被夏目一家人「猫来猫去」地叫着,始終未曾替牠命名的貓兒,就這樣成為了家族一員。
這時,為了排遣鬱悶心境,在友人暨俳句作家高濱虛子(1874-1959)的鼓勵下,金之助開始用筆名「夏目漱石」在《杜鵑雜誌》(ホトトギス)寫起了連載小說,初試啼聲便以家中無名小貓為敘事主角,透過貓的眼睛,以第一人稱擬仿上帝的全觀視角(all-seeing eye),冷漠疏離地審視這個炎涼的世界,嘲諷人生百態、社會亂象。筆法新穎而辛辣,幽默中夾纏著諷刺。
由於《我是貓》(吾輩は猫である)這部小說甫一推出即大受好評,連帶使得原本平淡的雜誌銷量一鳴驚人,也讓夏目漱石一躍成為文壇明星,更加堅定了他走上文學創作這條道路。
《我是貓》跨越時代的裝幀盛宴
吾輩わがはいは貓である。名前はまだ無い。どこで生れたかとんと見当がつかぬ。何でも薄暗いじめじめした所でニャーニャー泣いていた事だけは記憶している。
我是貓,無名無姓。我不知自己生於何處,只記得在某個陰暗潮濕的地方喵喵哭嚎。
日本當代裝幀設計家松田行正,便以這段著名的開篇之句作為主視覺元素,於新款設計的書衣上,簡潔而蜿蜒排列出一道彷彿貓身的輪廓曲線,收錄在2010年由日本「Graphic社編輯部」企劃編纂、號召了28位設計師分別構思這部經典小說《我是猫》各式創意封面的《裝丁道場》一書當中。而且只要稍加留意,若你順著長長的貓尾巴找下去,就會發現它從正封面一直延伸到內部折頁,頗令讀者感到一連串別出心裁的意外驚喜。
翻開米黃色的書衣,內封面是墨黑色,扉頁則使用芥末黃色,此番搭配似乎給人一種瀟灑高雅的感覺。「我想讓這本書變得更輕一些,猶如懷裡抱著一隻小貓」,松田行正藉由《裝丁道場》的設計作品指出:「我認為,書只有在手頭不斷翻閱,才能觸摸到它無盡的變化,只有到那個時候,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它已經成為了一本只屬於自己的書」。
還記得在2014年2月,松田行正曾應台北國際書展邀請,來台進行一場「書籍設計論壇」專題演講,當天由老辜(作家辜振豐)擔任引言人與對談者,日語專家明智周負責口譯。
待傍晚活動結束後,我有緣跟隨老辜、明智周與松田行正等人一同前往華山藝文特區參加書展Party,現場享用紅酒、香檳、餐點,眾人舉杯淺酌互動之餘,幽默的松田先生也隨興之所至,言談間說了些有關日本裝幀設計界的趣譚(八卦?)。
據聞,早在倫敦留學期間,夏目漱石即已深刻體認到印刷設計和書籍裝幀的重要性,這也直接影響到他往後出版作品時,頗有自己一套堅持執著的美學標準。
像是1914年在《朝日新聞》連載的長篇小說《心》,由「岩波書店」出版單行本時,便是由漱石親自操刀擔綱封面設計。當時他還曾寫信給負責《我是貓》裝幀設計的版畫家橋口五葉,信中詳述他希望的封面顏色、紙張厚度、插圖印刷、燙金等細節。
另在1905年由「大倉書店」發行的初版本《我是貓》封面,橋口五葉更繪製了一隻有著貓首人身、酷似古埃及法老王的貓。觀其舉手投足的姿態,彷彿就像是在支配著人類世界,即使經過一百多年後的今天看來,也仍然不失詼諧地頗具新意及惡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