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死的流亡文學/流亡的樂章
By TwDataXS
in 文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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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信軍的新專輯《寂寞歐羅巴》、《臺北敘事詩》。(網路圖片)
(一)
談到音樂家史上的流亡,最廣為人所知的是波蘭作曲家、鋼琴家蕭邦(F·F·Chopin,1810-1849)》,其名言「請把我的心臟帶回祖國」、「我的心同那些革命者在一起的」同他的音樂一道雋刻在人們心裡的墓碑上;具有爭議的德國作曲家華格納(W·R Wagner1813-1883)曾流亡巴黎等地十二年;動蕩的二十世紀因「十月革命」、因逃離納粹德國魔爪、因「布拉格之春」、「波·匈事件」而流亡的音樂家更是不計其數。李歐梵先生的大文《(弦裂):一個音樂家的流亡故事》寫過柏林愛樂樂團首席小提琴家、猶太人斯恩特(Hellmut Stern)流亡於滿洲國的一段經歷。
而1949年「新中國」成立後音樂史上最大的流亡事件當屬著名的作曲家、小提琴家馬思聰(1912-1987)的「流亡曲」。
實際上,從「反右」到文革,被侮辱被迫害致殘、致死的音樂家究竟有多少,至今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,1966年文革「狂飆猛進」時,僅上海音樂學院,就有17名教師死於非命。
指揮家楊嘉仁(1912-1966)夫婦兩人細心地用報紙緊緊糊住通向孩子房間的門窗縫隙,然後打開了煤氣。他指揮的無伴奏合唱《半個月亮爬上來》在大陸家喻戶曉。
曾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深造過的鋼琴家李翠貞(1910-1966)自殺前描眉塗粉、用手指抹上最後一道口紅,穿上高跟皮鞋、旗袍,美麗而優雅地坐在沙發上,等著人來收屍。
以演奏蕭邦的鋼琴名曲而轟動世界、在波蘭演出時獲得蕭邦的右臂石膏模型的顧聖嬰(1937-1967),同母親、弟弟三人一起自殺。此時,她的父親早已被判無期徒刑,關在監獄。
天主教徒音樂指揮家陸洪恩(1919-1968)在上海的「人民廣場」被宣佈判處死刑。
(二)
1949年,馬思聰從香港乘船回「新中國」,準備應邀參加全國第一屆政協會議和開國大典,並被任命為剛剛成立的中央音樂學院院長。
1966年5月,儘管馬思聰「買了三張黃紙」用大字報的形式表態「熱忱支持、並願意接受改造」,並加了一個「我的決心」,甚至「為避免麻煩」而卑躬屈膝地為黨的縣委書記焦裕祿寫歌曲,但仍然被當做「資產階級的反動學術權威」、「吸血鬼」揪出來慘遭遊行批鬥,「所有的人對我們拳腳相加,劈面吐唾沫,尤其是那些孩子們,更無法無天。在人群中我發現一些是我自己的學生扭嘴歪臉的面孔」。「這些紅衛兵沒有頭目、所以他們中間任何人都可以把我們當做正當的獵物,任意予以戲弄」。
他的妻兒在紅色恐怖中逃離北京,歷經千難萬險逃到廣州與他匯合,1967年1月,一家偷渡到香港,「離船時,我僅攜帶著我的小提琴」,避難美國後發表《我為什麼逃出中國-關於「文化大革命」的可怕真相》。
「我是音樂家。我很珍視安寧與和平,以及利於工作的環境。況且我是中國人,熱愛並尊重我的國家和人民。正在中國發生的事情,是一場悲劇。和它比較起來,此前我個人所遭遇的一切不愉快,都顯得微不足道」。
文化大革命還在進行,這個運動的殘酷、橫暴、恐怖、盲目和瘋狂,超過十七年來發生的一切。它導致中國知識分子被消滅。同其他許多人一樣,多年來在終於起顯著作用的不論是黨內還是黨外的人民—去年夏天和秋天所發生的事件令我灰心喪氣,並且迫使我和我的家人成為逃亡者,成為在國內漂泊無依的「饑餓的幽靈」。
如果說我的遭遇在某種程度上和一般人有所不同,那只是因為我成功地逃出了中國,而大多數人都沒有能做到這一點。
馬思聰一家在造反派和紅衛兵的眼皮下光天化日地「失蹤」,這還了得。中央文革小組和公安部立即成立專案組,實施商鞅變法時期的「連坐法」,株連親友十幾人,死的死、傷的傷、判刑的判刑、發瘋的發瘋,堪稱人間罕見的大悲劇。
馬思聰流亡美國後每五年去一次台灣,前幾天有朋友發給我一小段馬思聰在台灣講話的錄音,將台灣稱作自己的「祖國」。
早年一位記者在紐約訪問馬思聰時問:「現在中國給您平反了,也改革開放了,您是不是回去看看?」,「那裡有點骨氣的人—像我的一些老朋友們—不是自殺就是被批鬥死了,剩下的—一個沒有人的地方,我回去幹什麼呢?」
他們夫婦至死都沒有再踏入那片令他「四肢著地爬行」的土地,但在2007年他的骨灰卻被後人送回廣州埋葬。
(三)